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☆、開端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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開學日,天清氣朗,南安蒙著被子一直睡到日上三竿,眼看出發時間要到了,才在阮北寧的催促下不情不願地下樓洗漱,錦城與安城之間兩個小時的車程就在她的昏睡中悠悠過去了。

九月的天氣還很炎熱,新學期的大學校園也熱鬧非凡,從校門口開始,每隔幾步就能看見巨大的紅色橫幅,寫滿了對新生的歡迎和祝願,橫幅底下人頭攢動,擠滿了背著大包小包來報到的新生。

每一張年輕稚嫩的面孔都熠熠生輝,帶著對新生活的向往,匆忙穿梭在一片紅色的海洋裏。

順著校門口的林蔭路一路往前,又繞過一座巨大的雕像,遇到一條分岔路,南安和蘇韻跟著蕭倦去右邊的文學院,阮北寧則帶著桑嬈去左邊的電視電影學院,一行人就此分開。

對於大學該學什麽專業,桑嬈著實頭疼了一陣。

想跟南安蘇韻一起報中文系吧,她不是那塊料,安大倒是有幾個藝術類專業能對上她的興趣,可她又舍不得跟從小同班同桌到大的南安分開,糾結到最後,還是阮北寧一語中的:“你到底喜歡什麽?喜歡什麽就學什麽啊。”

桑嬈喜歡電影,準確的說,是喜歡看電影。

南安家裏擺滿了亂七八糟的書,她房間裏就堆滿了五花八門的影碟,從美國動作電影到小眾文藝片,甚至科幻片和懸疑驚悚片,應有盡有,絕對是消磨時間陶冶情操的不二選擇。

填志願的最後一個晚上,她把房間裏的影碟都摸了個遍,最終還是決定遵從本心。

起初她還怕南安不開心,可對方知道以後卻說:“你喜歡什麽就做什麽,反正我都支持。”把她感動得一把鼻涕一把淚。

選了個自己喜歡的專業,桑嬈心裏自然高興,一路上都拉著阮北寧嘰嘰喳喳問個不停:“我那個專業人多嗎?老師怎麽樣?平時課多不多啊?你覺得我能學好嗎?”

阮北寧頂著烈日拖著她那個巨大的行李箱,走了一段就累得直喘粗氣:“這些問題等下吃飯的時候我都告訴你,現在先去報到好不好?”

桑嬈立刻閉上喋喋不休的嘴,從口袋裏摸出一張紙巾,踮起腳給他擦汗:“對不起啊,我太興奮了,沒顧上你。”

阮北寧微微彎下腰,讓她把自己額頭上的汗水一一抹去,剛要再安撫她兩句,就聽見前面有人在叫自己的名字。

幾個跟他同宿舍的男生正勾肩搭背地往這邊走,其中一個戴著眼鏡的大老遠就嚷開了:“阮北寧!這就是你那個寶貝妹妹?”

阮北寧下意識把桑嬈往身後拉,朝對方搖搖頭:“我妹妹去文學院了,你今天恐怕見不到了。”

眼鏡男走近幾步,目光在桑嬈臉上轉了一圈,用手肘撞撞阮北寧,笑得十分不懷好意:“藏這麽嚴實,女朋友吧?”

桑嬈一雙眼睛盯著自己的腳尖,耳朵卻一直註意著前面的動靜。

阮北寧把她擋得嚴嚴實實,既沒否認也沒承認,只是笑著捶了室友一拳:“你少打聽。”

“難怪你小子一直不找女朋友,有女生湊過來說兩句話就嚇得直跑,原來早就有主了啊!”

眼鏡男推了推他的眼鏡,調侃幾句就趿拉著人字拖往前走,走了兩步又停下來沖阮北寧喊:“別忘了請客吃飯啊!”

等他們嘻嘻哈哈走遠了,阮北寧才拖著箱子繼續走,桑嬈亦步亦趨地跟在他身後,過了一會兒才輕聲問:“那個人是誰啊?”

阮北寧的步子越跨越大,背後濕了一大片,聲音還有點喘:“同學,跟我住一個宿舍,你以後看見他要繞道走。”

“為什麽?”桑嬈小跑兩步才跟上他。

“他人不錯,就是……”阮北寧不喜歡談論別人的私生活,及時掐住話頭,瞥了傻乎乎的桑嬈一眼,實話實說,“我怕他打你的主意。”

桑嬈楞了一下,點點頭,見他轉過頭繼續往前走,才偷偷咧開嘴笑了。

夏日的微風拂面,吹響兩人頭頂深綠色的樹葉,桑嬈腳步輕快,踩著地面斑駁的陽光一路往前跑,阮北寧滿頭大汗,連聲叫她慢一點。

身後飄飄蕩蕩落下兩片葉子,很快就被經過的車輪碾成了碎片。

排著長隊報完到,又交了各種雜七雜八的費用,臨近中午,南安和蘇韻都快累得脫水了,總算拿到了寶貴的宿舍鑰匙。

兩個女孩跟著蕭倦走走停停,最後停在了離人工湖不遠的一棟宿舍樓下面。

蕭倦一馬當先,拎著四個行李箱哼哧哼哧爬上五樓,伏在欄桿邊大口大口喘著氣,還不忘抱怨兩句:“位置偏就算了,怎麽住這麽高啊?以後起床都要比別人提前十幾分鐘。”

南安被正午的太陽曬得眼冒金星,聽見他這句話立刻哭喪著一張臉,蘇韻高中時就早起慣了,倒沒什麽反應,打開宿舍門看了一圈就提著書包進去了。

綠色的舊鐵門被輕輕推開,發出常年吸煙的老者咳嗽時那樣暗啞的聲音,門牌經過歲月的腐蝕,已經掉了好幾塊漆,上面的數字斑駁,只能依稀辨認出來。

453,這個數字是她們大學生活的開端,也是某些記憶的終結。

蕭倦把大大小小幾個箱子都搬進宿舍,渴得嗓子都快冒煙了,坐了一會兒就捶著腰下樓去買水。

宿舍是標準的四人間,統一的上床下桌外加一個衣櫃,最裏面還有晾衣服的小陽臺,南安打起精神和蘇韻一起把各自的床擦了一遍,又打了盆水準備擦書桌的時候,第三個室友來了。

一個頂著一頭五顏六色挑染短發的女生首先推門進來,蘇韻剛想打招呼,門外又呼啦啦沖進來一堆人。

打頭的兩個中年婦人立刻占領了左邊那張靠近小陽臺的床位,從隨身的包裏掏出兩塊抹布,問也不問就扔進蘇韻的水盆裏,然後拎著濕答答的抹布爬到床上開始擦床板。

另外一個和她們差不多年紀的男人也訓練有素,迅速打開腳邊的四個尺寸驚人的行李箱,依次從裏面掏出一整套床上用品、一支吹風機、若幹盒面膜、若幹雙鞋子、若幹個花花綠綠的包包,最後還有一臺咖啡機!

南安呆若木雞地站在那裏,心裏暗想,就算是那只口袋裏裝滿工具的萬能機器貓,看到這堆東西也會覺得汗顏吧。

門邊還有一個箱子,大概是裝著一些女生的貼身衣物,男人沒有去動,而是等那兩個婦人收拾好床鋪再下來整理。

他們有條不紊地做這些事情的時候,短發女生就坐在自己帶來的小馬紮上玩手機,臉上寫滿了不耐煩,眉心還隱隱有些戾氣,仿佛隨時都要沖上來罵人。

南安和蘇韻都沒住過校,哪見過這種恨不得把家都搬過來的架勢,傻站了半晌,最後留下水盆一起默默退了出去。

過了一會兒,抱著兩瓶水回來的蕭倦看見她們站在走廊上,隔了老遠就喊:“怎麽都站在外面啊?東西收拾好了嗎?”

南安揉著太陽穴沒說話,蘇韻接過蕭倦遞來的水喝了一口,擡起下巴指了指宿舍裏那群忙碌的身影:“暫時進不去了。”

蕭倦往裏面看了一眼,撓撓頭,不滿地嘟囔了兩句,幹脆帶著兩個女孩下樓吃飯。

阮北寧和桑嬈提前在校門口的飯館裏等著,已經點好了菜,大家都忙了一個上午,早就餓得饑腸轆轆,風卷殘雲般吃完了午飯,馬上又各自趕回宿舍整理行李。

南安和蘇韻回到宿舍的時候,原先那群收拾衛生的人已經走了,只剩下那個短發女生獨自躺在鋪好的床上玩手機。

南安猶豫了一下,擡手敲敲對方的床欄,露出禮節性的微笑:“你好,我是阮南安。”說完又指了指旁邊的蘇韻,“她是蘇韻,以後還請你多關照。”

短發女生扯下耳機探出半個彩色的腦袋,掃了她們一眼,又把耳機塞回耳朵裏,重重躺回床上,聲音冷冷的,言簡意賅:“陸錦。”

南安除了桑嬈和蘇韻就沒什麽朋友,也不是個主動的人,見陸錦態度冷淡,想起阮北寧叮囑過跟室友相處盡了禮數就好,不必過分熱情,就拉著蘇韻回床邊去整理東西。

蕭倦對女生之間那種別扭的交流不感興趣,一進門就舉著蘇韻的床單站在床下比劃,猶豫著要不要上去,想了想,還是怕把床踩塌,只能扶著蘇韻上去鋪床,又張開雙臂在底下護著,生怕她摔下來。

蘇韻慢慢把床單鋪開,每個角都細心折進涼席下面,蕭倦盯著床頂空蕩蕩的架子問她:“南安晚上睡覺要開燈,你會不會不習慣啊?要不要下去給你買幅床簾掛著?”

蘇韻鋪好床單,小心翼翼地踩著梯子爬下來,笑著搖頭:“不用那麽麻煩。”

“你別嫌麻煩啊,缺什麽一定要現在就補上。”蕭倦心疼地撥開她額前汗濕的頭發,湊過去在她額頭上親了一下。

蘇韻臉色緋紅,輕輕推了他一把,偷眼去看對面的南安。

南安默默別過臉,打開自己的行李箱,把帶來的書一本一本碼到書桌上,突然有點懷念桑嬈聒噪的聲音了。

不知道是不是這種念力太強烈了,她剛把箱子裏的吹風機拿出來,外面的走廊上就響起了桑嬈那熟悉的大嗓門:“蕭倦,你們在哪兒呢?”

蕭倦連忙打開宿舍門應了一聲,桑嬈一路小跑著沖進來,身後還跟著拎了好幾個袋子的阮北寧。

南安搬了自己的椅子給桑嬈坐,扭頭去問阮北寧:“你們這麽快就弄好了?”

“有北寧在,整理東西還不是分分鐘的事?”桑嬈說著,從阮北寧手裏拿了幾個袋子遞給南安,“這些是衣架,掛鉤和洗發水什麽的。”

南安接過袋子隨手放在一邊,拉著桑嬈幫她一起整理東西,阮北寧則把手裏剩下的袋子遞給蕭倦:“這些是給蘇韻的,不知道她喜歡什麽顏色就買了跟南安的一樣,你幫她把掛鉤貼起來吧。”

蘇韻飛快瞥了蕭倦一眼,對方已經笑嘻嘻地接過東西了,她也不好再說什麽,只輕聲跟阮北寧道了謝,然後指揮著蕭倦把掛鉤貼到衣櫃門上。

那邊的桑嬈跟南安頭挨著頭,朝陸錦的方向努努嘴,小聲打聽情況:“室友怎麽樣?好不好相處?”

南安拉開另一個箱子,扯出一張床單搭到肩上,一邊往床上爬一邊輕聲回答:“不怎麽愛說話,我覺得還行。”

桑嬈撇撇嘴:“她不愛說話,你也不愛說話,蘇韻又害羞,你們三個住一起真是絕配。”

“還有一個沒來呢。”南安半跪在床邊抖開床單,又低頭看著桑嬈,“你宿舍在3棟吧?室友都來了嗎?”

桑嬈“嗯”了一聲,擰開南安放在桌上的水喝了一口,兩條腿交疊搭在書桌上,掰著手指頭開始數:“兩個本地的,好像是高中同學,另一個是北京來的,家裏條件還不錯,一進門就嫌東嫌西的,還非要跟我換床,我才懶得理她呢,收拾完就出來了。”

聽見“北京”這個詞,南安捏著床單的手微微一頓,抿著嘴沒有接話。

阮北寧上前一步,輕輕在桑嬈腿上拍了一下:“在家裏怎麽樣都行,現在住校了可不能隨便把腳亂搭,免得人家說閑話。”

桑嬈乖乖縮著兩條腿,嘴裏卻哼哼唧唧的:“我搭我的,她們管的著嗎?”

“你啊……”

南安和蘇韻住的這棟宿舍樓已經空了一年,要打掃的地方太多,陸錦又是一副事不關己的樣子,最後還是阮北寧大手一揮,帶著蕭倦和三個女孩把宿舍裏裏外外都收拾了一遍。

等潑完最後一盆擦過門板的汙水,天邊已經染上了溫暖的橘紅色晚霞,幾個人灰頭土臉地走出宿舍,準備下樓吃晚飯。

校園裏原本喧囂鼎沸的人聲漸漸平息下來,九月的晚風輕拂過樹梢,涼涼的,沁人心脾,過不多時,路旁兩排玉蘭花形狀的路燈就一盞接一盞的亮了起來。

南安夾在桑嬈和蘇韻中間,腳下踢著一顆小石子,思緒隨著石子撞擊地面的聲音一點點散開來。

比起桑嬈的興致勃勃和蘇韻的孤註一擲,對於即將到來的大學生活,她好像完全提不起興趣。

此時此刻,她的雙腳踩在安大的方格地磚上,聽著桑嬈和蘇韻口中對於未來的期待和憧憬,覺得自己就像是站在一片白茫茫的霧氣裏——知道有一條路就在腳下,卻不敢往前踏出哪怕一步。

宋涼已經被保送到北京的某所大學,和錦城隔了一千多公裏的距離,她也早就拉黑了他的QQ,刪除了他的電話號碼,還了他的平安扣,連信也燒得幹幹凈凈,匆忙抹去了那個人在生命裏留下的所有痕跡。

所有人都當她已經放下了。

只有她自己知道,有些人來了又走,像一陣風刮過,半點記憶也不必留,而有些人,就像一柄鋒利的匕首,牢牢釘在心臟的位置,永遠也拔不出來了。

天色漸晚,遠處的中心廣場上亮起了巨大的彩色燈柱,阮北寧和蕭倦帶著幾個女孩慢慢繞過燈柱,去了中午吃飯的那家小飯館。

大一新生明天就開始軍訓,一群人吃完飯,又到校外的超市買了一大堆防曬霜和濕紙巾,一直逛到晚上九點才各自回宿舍休息。

桑嬈住得近,拐過學校的主幹道就到了,她踩著臺階往宿舍樓裏走,沒走幾步就忍不住有些鼻酸,停在走廊上拼命朝南安揮手:“你要早點睡!睡不著就給我打電話!”

南安站在不遠處的路燈下朝她點頭,像之前每次送她回家的時候一樣,看著她進去了才轉身離開。

開學第一天,註定會有個難眠之夜。

宿舍裏沒有空調,天花板上的兩個舊風扇一邊轉一邊發出咯吱咯吱的聲音,桑嬈被身下硬梆梆的床板硌得翻來覆去,一點睡意也沒有。

這幾年她大部分時間都是和南安一起睡的,現在突然分開了,總覺得身邊空蕩蕩的,翻身的動作就越來越大。

聽見對床的北京女孩嘟囔了兩句,她沈默片刻,索性起身下床,握著手機到走廊上給南安發短信。

等回覆的時候,她又給阮北寧打了個電話,一接通就委委屈屈地訴苦:“我快煩死啦!宿舍連空調都沒有,蚊子倒是一大堆,我胳膊都被咬腫了……”

忙碌的一天接近尾聲,南安宿舍裏的最後一張床依然無人認領,聽說原本要住進來的女生臨時退學回去覆讀了,那張床自然而然就成了公用的放行李箱置放處。

洗完澡的蘇韻濕著頭發從浴室裏出來,生怕吵到床上聽歌的陸錦,連吹風機都不敢問南安借,剛從箱子裏翻出一條新毛巾裹好頭發,桌上的手機提示燈突然亮起了綠光。

屏幕上的大灰狼頭像一閃一閃的,蕭倦發來了一大段軍訓的註意事項,她一條條記好,又點開瀏覽器,搜了幾個安城的兼職群,兩彎柔美的眉毛慢慢舒展開來。

床頭的小燈散發出柔和的光,籠罩著狹窄的單人床,南安聽見手機提示音,趴在床上給桑嬈回覆了一段長長的話,還不忘提醒她放一瓶水在床頭,現在下床可沒那麽容易了。

沒過多久就收到桑嬈發來的一長串擁抱的表情,南安笑著放下手機,翻開手邊的日記本,開始寫大學期間的第一篇日記。

窗外的星空璀璨如鉆,風吹雲動,一彎細細的上弦月出現在天邊,如同一只微笑的眼睛,靜靜俯瞰著沈睡中的校園裏那些各懷心事的人。

離開了每個周末充滿歡聲笑語的客廳,離開了每天騎著單車飛馳而過的街道,離開了生活十幾年的小城,錦城的少年們拖著行李結伴而行,終於走進他們想象中光明燦爛的未來。

然而,並肩行走在陽光下的日子已經所剩無幾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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